《(章氏)太傅仔钧公家训》考索

章信哆

　　钱文忠在解读百家姓之章姓时称：“章仔钧的《章氏家训》是中国著名的家训之一。原名《太傅仔钧公家训》，作者是五代十国时的章仔钧，世称其为太傅公”。言出由衷，《章氏家训》是中国著名的家训之一无可厚非，就作品的年代及作者而言，不知依据何在。“章仔钧练夫人研究会”有一段推介文字，说“《太傅仔钧公家训》千百年为章氏族人牢记”，也俨然以仔钧为著述，时间在唐至五代，同样不知以何为据。
　　据《会谱》编修“偁山裔孙贻贤谨识：“道光乙巳原乡白马章氏修辑族谱，生员文炳元二君求序于族叔祖丙奎公，其谱内所载：太傅公家训数十条，皆恺切详明，足为保家守身懿戒，丙奎公尝择其尤要者二十四条，于咸丰九年付梓，以示族人。贻贤谨按前刊家训为‘太傅公垂诫’，凡属子姓皆当恪守。”
　　“太傅仔钧公家训”是“清明上河图”式的宏篇巨制。经丙奎公萃取只剩下二十四条。其中的“正术业”称：“先王之世，民间俊秀者列之党庠、州序之中，其次则务本耕农，力田稼穑；梓匠轮舆、行商坐贾。若舍此以外，如梨园、皂卒，乃卑下之甚者。术业一差，设心自异；品流日污，适足玷辱宗祖，贻讥乡党。故名不得载谱牒，身不许与祭飨，可不畏哉。”
　　古语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是篇以士农工商凡力作者皆为正途，同时视梨园与皀卒为贱民中“卑下之甚者”。皀卒指衙门差役，也可以普通兵丁。差役和职业艺人不得“载谱牒，身不许与祭飨。”而仔钧公守西岩三十年，军中有否艺人且不说，麾下士卒五千之众(见于《太傅仔钧公传》，虽属后人附会之作却不断受引用)，他们都名不得“载谱牒，身不许与祭飨”，太傅拿什么宽待士卒？他们凭什么要效忠太傅？这种不近人情的规约是否止限于章氏子孙，那么，将军帐中又何来舍生取义的亲兵？所谓梨园，今泛指演艺界人士。在唐玄宗时，梨园还只是训练乐工的机构，有庚令公之子名光者，就是梨园中人，因雅善霓裳羽衣之舞，赐国姓李，恩养宫中。可见梨园的优越，远出普通士民之上。女子从来不入家谱的，唐至五代，沦落红尘的妇女，不以梨园名，而称为勾栏、青楼。从“名不得載譜牒”上，我们只能解释为梨园中的男姓。两宋时存在男妓现象，败坏风俗，莫此为甚！但那时还未有私祠，禁止姓名入谱、祭飨无效。《新五代史·优伶传》记载后唐庄宗朝所谓的优伶(梨园)“伶人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或反相附托，以希恩倖，四方藩镇，货赂交行”。这是与仔钧同时代的梨园。在章仔钧时代，人都有择业的自由，倒是想进入贵族视野的梨园不是容易的，更不至于被家族抛弃。而章氏家训，不可能完全脱离世俗，惟我独尊。问题是，五代时期的庙宇，仅限于神祗、功臣、城隍、佛教道场，民间还未允兴修私祠。随着历史车轮的推进，梨園与皀卒为家族社会所不耻。特别要提到的，是作品中对皂卒的贱视。皂卒除了泛指衙门公差，负责开道、吆喝、巡夜、传唤、站堂、缉捕、拘提、催粮、解押、守卫、刑讯拷笞等等勾当。也可能包含士兵。清朝入关后招募汉人组织兵勇，镇压汉人，给“自已人”造成极大伤害。逮至晚清，朝廷无能，吏治腐败，官兵(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更是骄横不法，激起文化人的反满情绪。尽管文炳已获取生员身份，仍不排除带有排满情绪，对服务于满清的汉族皂卒被认为“玷辱宗祖，贻讥乡党”。充满道学思想的“太傅公垂诫”不见于先代旧谱，而《原乡白马章氏族谱》纂修于道光、刊发咸丰年间，被清未民初的章贻贤发现之后，辑录于其《章氏会谱》，这可以作为《太傅公垂诫》作者所处时代的一个佐证。
　　家训中有一款“建祠宇”，其辞曰：“礼云：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盖祠乃先灵之所栖，子孙所以尽报本追远之义也。况习礼饮胙，睦族敦宗，皆系于此，其容缓乎。”祠宇：宗庙，祠堂也。上古叫宗庙。祠宇的动功能制技度，“道义足以励世俗，功徳足以铭人心。祠之立，出于公，而非出于私”。《礼》云：“徳施于民，以死勤事，以劳定国，能御大灾捍大患则祀之”。庙宇的制度足够明确。自唐朝至宋，庙制一直为“国家之礼”，民间不得立祠。据史料记载，到明代嘉靖才许民间联宗立庙，从国家之礼转向士庶阶层。它与“正术业”条陈有着密切关系。梨园皂卒贱之甚者不得入谱入祠，普通的耕农轿夫却可安然而入。作品的立场，已达到大肆修谱、大兴土木的时代，也就是接近明朝乃至清朝的后时代现象了。章仔钧生活在五代，如果说他是章氏家训的作者，极力提倡宗庙建设，自己却要等到身后百年的宋朝，方由玄孙得象请入南峰寺，自己就没有尽到“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和“报本追远，睦族敦宗”的重大责任。
　　再如“亡家两字曰嫖与赌……不肖子孙眼底无几句诗书，胸中无一段道理。神昏如醉，体解如瘫……败祖宗之成业，辱父母之家声……岂可入吾祠而葬吾茔乎！戒石具左，朝夕诵思。”
　　古代嫖与淫是有区别的。古人尚礼崇德，重视孝之外，注意性的行为，把不以礼节之性行为作为伤风败俗有损道德的犯罪行为，规定“男女不以礼交谓之淫。刑律对犯淫乱罪者处以宫刑，即“不以礼交者，其刑宫。”但同时，官方有专门设置官妓供“嫖”的机构，从唐朝诗文中可见嫖猖狎妓之盛行。白居易《宿湖中》：幸无案牍何妨醉，纵有笙歌不废吟。
　　“赌”，在古代被作为娱乐方式，名为戏博。斗鸡、踢球、行棋、角力、骑射，皆属于赌。高适诗云：“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处报仇身不死。”吴象之也曰：“一掷千金浑是胆，家徒四壁不知贫。”从一个侧面上反映了唐代赌风之盛。有一种“彩选格”赌具，又名“升官图”，即以博栾决胜来授官。陈敬瑄因踢了好球，被唐僖宗授为西川节席使。《渊鉴类函》记载：“章得象与杨亿戏博李宗谔家。一夕负钱三十万，而酣寝自如。他日博胜，得宗谔金一奁。数日博又负，即返奁与宗谔，封识未发也”。章得象就是仔钧公直系玄孙，入宋闽人第一位宰相。章得象嗜赌豪赌，未致因此“败亡”。当然，其官至宰相，断非赌博有术赢来的。但如果当时《太傅仔钧公家训》之“戒石”尚在，章得象势必晨昏要面对高祖的训诫，不可视而不见。我们不必认为家训重于国法，对家训视而不见就算不是大逆，也是有愧于先祖，何况自己厕身庙堂，还要天下黎民尊纪守法。
　　播迁各地章氏普遍认同太傅为“始祖”，长篇巨制“太傅公垂诫”要求“凡属子姓皆当恪守”，事实上各地子姓不止没有好好记住和传承，各家别以自已的一套家训为模式。不是对太傅缺乏尊敬，而是无闻有《太傅公垂诫》的存在。从现状上看，全国只有不多的几个聚居点有录刊，不是在浦城，那里的史馆也没有相关文献可资证，之前也未见有何阐发。就是《会谱》的公开，和频繁的联谊，今天知悉的人仍然不多。
　　像某处待客室墙上就挂了一幅新印的《太傅仔钧公家训》，行文至“戒石具左”却无下文。图中"入立于世”之“入”为赘字。“门户”句，原文作“门户不患衰，”本图改为“筋力不患衰”也无不可，但“门户”二字后缀“喜张”，句式不通。古文“解”与“懈”可以互用，称通假字。”“瘫”即为颓唐、萎靡不振。但现代已不用通假字，新版《家训》生搬原文“体解如瘫”，按现代文理解，“体解”不是体制改革，不是放松，是身体被大卸二十一块。本图意在弘扬教示，广为派发，所挂之处大庭广众，即便不怕外人认真，首先我们自已先要认真。我所要表达的是：它反衬出我们对《太傅仔钧公家训》存在隔陔和陌生的事实。
　　百家姓不管哪个姓氏都有自已独树一帜的家训，对后代有深刻影响的，莫如《颜氏家训》和《朱子家训》。《颜氏家训》著述人颜之推，《朱子家训》著述人朱柏庐。章家有无家训？当然有。各地章氏家谱中作为本族教示的庭训祖训家训，《太傅仔钧公家训》只是其一。各地家训在条陈辞藻自成一家之言，可谓我行我素。现世有“太傅书院”和“太傅书院图记”石质图章(印)，皆冠以仔钧公之名，是否章仔钧所建创及其私章？其实却成就于民国二十年(1931年)，全国只有广西钦州(原属广东)章氏独擅其荣。以远祖的名义冠名，是旧瓶装新酒的方式。《三字经》成书年代及其作者，历来多认为宋儒王应麟所作，其实它是通过多次增补，清道光年间贺兴思增补了元、明、清三代史料若干句，至民国17年(1928年)章氏太炎重订，增补三分之二的篇幅，成为我们今天所见之全貌。家喻户晓，但不以姓名冠。
　　颜之推作家训时，于书前序文只说“吾望此书为汝曹之所信，犹贤于侍婢寡妻"。一代大儒的家训，竟以妇女诲谕自比。章仔钧不一定“晦迹乡里”，不一定是“真儒将”，但不失“大将军”(沈括语见《梦溪笔谈》)风度，始作家训，不会把自已的言论通篇刻在石上，冀图永垂不朽。更且五代时期以这种方式竖碑立言的现象尚未出现，章氏家训即己经“戒石具左”，历代为序者却无一言褒美，显然跳出常理。尽管微言大义，但伦常纲纪，己超出唐宋人的思想境界，暴露出了后时代主义色彩。因此，不管大家已经习惯于把它称作“太傅仔钧公家训”，也证明不了其著述人是太傅仔钧公。盖由后人有意附会，意存统族而敦睦，诚非仔钧所作也，今应作《章氏家训》。
　　《太傅仔钧公家训》的最早记载是章贻贤的《章氏会谱》。如果不是《会谱》的公开，今天知道的人并不多。它源自《原乡白马章氏族谱》，由生员文炳于道光乙巳(1845年)年修，咸丰九年付梓时只萃取其中的二十四条。流传于浙江兰溪女埠镇渡渎村和河南商城长竹园乡纸棚村等几处地方，有可能原来就是亲近一族，随着外迁而保留了原来的庭训。丙奎公仅凭其为文炳族叔之身份，敢于删却“太傅公家训”数十条，独留二十四条传世，如果原来果有“戒石具左”，则大相径庭，也太不恭敬。家训不可能秘而不宣，这只能说，原来的家训不是流行千年的传家宝，不是先贤遗墨，而是时人作品，且“择其尤要者”也说明存在不精之处。何处原乡白马？文炳者谁？有待进一步发现，但今天应该承认：“太傅公垂诫”的始作者，惟原乡白马比丙奎小一辈的章文炳。
　2015年4月中30日草
【注】
　　原乡县，古县名。东汉中平二年（185年）析故鄣县置，治今浙江省安吉县西。《安吉县志》：“明成化二十三年分安吉南境九乡置孝丰县，以长兴县荆溪、顺零、晏子三乡割附安吉，……，此正原乡旧地。”今湖州安吉县章村镇仍有白马自然村，有章姓族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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